《国家利益的建构主义分析》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方长平博士

　　方长平博士的著作《国家利益的建构主义分析》应是我国学者使用国际政治社会学的理论和方法对国家利益进行研究的第一部实证性专著。这部著作凝结了作者从攻读博士学位期间至今许多年的心血，也表现了作者认真的治学态度和不倦的探索精神，相信它的出版会在学术理念和分析方法等方面对我国国际政治的研究做出贡献。

　　选定国家利益的形成这一研究主题是相当有意义的。国家利益是国际政治的核心概念之一，几乎所有国际政治的理论都无法回避对国家利益的讨论，几乎所有学者都承认国家利益决定了国家的行为。但是，国家利益又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概念，人们对国家利益的解读可谓千差万别。实际上，怎样认知国家利益已经成为国际政治学学者的争论焦点，也成为不同理论流派的标志性差异之一。尤其是对国家利益的形成这一问题，国际政治学的各种学派提出了不同的回答和解释，其根本差异集中在一点：观念性因素是否能够对国家利益的形成起到重要的作用。 

　　新现实主义的国家利益学说强调客观条件是国家利益形成的根本原因。华尔兹在《国际政治理论》中相当认真地讨论了国家利益的形成这一问题。他修正了摩根索以权力为中心的国家利益说，提出了以安全为核心的国家利益理论，认为任何国家的最根本利益都是自我生存、是国家安全。并且，保障国家安全的基本手段是国家物质能力的提高，尤其是与国家安全直接有关的军事实力的加强。华尔兹将国际体系的无政府状态作为国际政治的基本秩序原则，作为国家行为的第一推动：国家视安全为最高利益，是国际体系的无政府状态使然。进而，国际无政府状态又被定义为国际体系中永恒的客观存在，只要国际体系的基本单位是国家，只要国家享有主权，无政府状态就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由于无政府状态的存在，国家的安全会时时受到威胁，国家只能依靠自助来保证自己的安全。许多人接受了这一观点，承认国际体系无政府状态是不可更变的事实，承认在无政府条件下国家的安全是不可更变的最高国家利益，并将这两个理性主义的核心假定视为不证自明的真命题。于是，对于主流国际关系理论来说，国家利益便成为无需讨论的概念和无需质疑的前提，国际体系的无政府性和以安全为核心的国家利益观也被理所当然地作为研究的起点。应该说，新现实主义的利益观是最简约的利益理论，即：客观条件（国际体系的无政府状态）决定国家利益（国家安全）。这种国家利益观完全排斥了观念对国家利益形成起到的作用。

　　国际政治的建构主义理论从一开始就十分关注国家利益的形成问题。建构主义认为国际体系无政府性不是永恒的客观存在，它是一种社会性建构，有着不同的逻辑和内涵。国家利益也不是给定因素，是国家在社会性实践活动中习得的观念，国际体系文化中产生的认识。正因为如此，国际利益是一个变量，不是一个衡量。国家的利益是根据国家的社会性实践、根据国家在实践中形成的身份而发生变化的。一个国家的观念变了，其身份就会发生变化；身份发生了变化，国家利益也就能随之发生变化。比如，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德国和法国一直相互视为仇敌，这种敌对身份决定了双方的根本国家利益是防止对方对自己形成的安全威胁。但是，随着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推进，两个宿敌开始重新认识对方、重新建构相互关系，逐渐改变了敌对的身份，身份的改变导致了利益的改变。现在，德国与法国之间可以不必相互担心对方威胁自己的安全了。因此，建构主义的国家利益观的根本要素是观念：观念决定身份，身份决定利益。在这里，观念既不是新现实主义利益理论中无足轻重的因素，也不是新自由主义利益理论中与客观条件并列的解释因素。观念成为国家利益最基本的原因因素，成为建构主义利益观的核心。当然，这里的观念是共有观念，是主体间知识，是文化。

　　方长平博士的著作正是在这些方面做出了富有意义的努力。他在本书中首先厘清了建构主义的国家利益理论，提出了以观念为重点研究内容的国家利益分析框架。他不仅对国家利益的基本概念进行了详尽地阐述，而且，在国家利益形成这一重大问题上更是做了潜心的研究和细致的分析。应该说，《国家利益的建构主义研究》一书至少在两个方面为我们提供了富有意义的启示。第一，作者在与其他理论的比较之中，在对建构主义利益理论的重构之中，建立了自己的利益分析框架，并在各个层次上对国家利益的形成进行了比较透彻的讨论。诚然，我们做学问绝不是为了追逐时髦，但是，墨守成规必然导致学术精神的死灭。对各种理论进行开放性地讨论和比较，会为国际政治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为人们理解国际政治现象开拓新的视野。从这个角度来看，方长平博士的著作整理验证了建构主义国家利益理论，这本身就是积极的探索和勇敢的尝试。第二，作者将建构主义的利益理论应用于朝鲜半岛的双边观念建构分析之中，这是具有创新意义的。作者不仅在第一层面上分析了国际体系对南北朝鲜之间霍布斯文化形成的重要作用，在第二层次上讨论了南北双方内部进程对分解霍布斯文化的推动，他还比较深刻地探讨了南北双方的互动对共有观念形成产生的影响。严谨的实证研究结果表明了建构主义利益理论的效度和信度。我国的国际政治研究近年来发展迅速，但缺少的是细致、严谨、遵循科学精神、恪守学术规范的实证性研究。我们当然希望看到轰轰烈烈的科学革命，但是常规科学范畴中踏踏实实的实证研究是学科建设和知识积累必不可少的工作，似乎也是我国国际政治学界年轻学者尤其应该重视的事情。